Y2 灰野 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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樱井还没踏入办公室就听见了主任在发火。
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清晨格外刺耳，从语速里就足以感受他的愤怒，藤原主任把烧得焦黑的书本用力摔回桌上，劈头盖脸的大声斥责。
被责骂的学生正是樱井昨天看的那几个刺头，脸上还粘着黑灰，头发都被烧得卷曲，偷着抽烟差点把学校的体育室给烧个底朝天，这个罪名的确是不能够轻易原谅。
樱井尽量将找东西的动静放轻，他的课在早上第一堂。
野村端着杯子站在藤原身后，远远冲樱井挂上一个笑容。
有个平头的男孩张嘴刚想说些什么，旁边的人突然在责骂中哭嚎出声，这动静使得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抬头侧目，主任猛地抬手，毫不犹豫的狠狠扇了那孩子一巴掌。
“你哭什么？！给我闭嘴！”藤原主任怒吼。
这一巴掌让樱井拿书的手一紧，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要阻止这个单方面的教育，转过头却看见近在咫尺的野村。
“樱井老师第一天上课，辛苦了。”野村伸出手搭在樱井肩头，他若无其事的压低声音道，“主任气的不轻，还是不要去求情了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
野村的眼睛隐匿在反光的镜片下，他不由拒绝道：“主任也是为了他们好，这帮孩子本来就是无事生非，樱井老师，快去上课吧。”
走廊外灰蓝色的天空似乎隐隐能透出一丝光来，那光被蒙在云雾深处，樱井忍不住摘下了眼镜，他并不近视，也不打算继续戴着这个装饰性的物品。
今天为了第一堂课他勉强穿上了西装，束手束脚的衣服在樱井身上呈现出流畅的美感。
班上的孩子明显对这个新来的数学老师充满好奇，樱井踏进门就听到下面涌来的窃窃私语。
二宫坐在最左侧的第二排，他在看到樱井的一瞬微微愣神，但很快，收回了打量的眼神。
这个年纪的学生要不是营养不良，要不便是营养过剩，胖胖瘦瘦坐成一群，樱井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，接着勉强把他们跟班级册上一一对应，发现少了一个女孩。
“优木同学去哪了？”
下面的叽叽喳喳的声音齐齐一顿，半晌才有个女孩出声回道：“樱井老师，她不在了。”
“她身体不舒服吗？”
说话女孩一愣：“呃……樱井老师……玲子上个星期……自杀了……”
樱井不知如何接话，他噤了声，脸色难掩惊讶。
优木玲子的座位在二宫斜后面，桌子空荡的没有任何曾经主人的痕迹。
樱井曾经的高中也有过自杀的事件，他那时座位靠着窗户，快速下坠的人影与他擦窗而过，短短几秒后，楼下传来一声恐惧又凄厉的尖叫。
那尖叫声仿佛可以贯穿整个灵魂，樱井不由自主的开了窗户探头去看，后来躲在厕所里吐到昏天黑地。
在这个年纪有什么事需要用死才能解决呢？
“那优木同学，是因为什么原因呢？”这个消息让樱井脸色略显颓然，他忍不住开口问道，“你们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吗？”
班上的孩子面面相觑，没有人愿意去探究一个死人的过往，那女孩也不再接话，一时间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小动静。
樱井自知失言，不该让一群青少年回忆这件可怕的事，他强打了精神， 将课本收了起来。
因为是第一堂课，樱井并不准备开始枯燥的教学，自己也还是刚毕业的学生心性，索性让学生自由提问。
小城里的孩子多的是对东京的幻想，最开始还支吾着不敢说话，到后来才开始问个不停。
二宫趴在桌上，他起初看起来对这场问答毫无兴趣，但也渐渐撑起头认真听樱井讲述东京的生活。
“……所以说好好学习，等你们国考考上东京的大学，就可以亲眼去看看它了……”
樱井在说完之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，惊讶于自己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，他下意识看向二宫，发现后者正撑着下巴出神。
二宫的脸在同龄人中相当出众，少年人抽条的身体清瘦得可怕，只有正面勉强还能看出圆润的弧度。
樱井在这个时期其实也并不好到哪里去，又瘦又矮，被众人喊豆丁，个子在高三却窜得飞快，到了大学开始刻意注重锻炼身体，练了一身装饰性的肌肉。
回办公室的时候樱井想起野村说的楼梯，七班下了楼就是二班，可樱井走下去，却只看到空荡荡一条走廊。
这条走廊在下课时间安谧的过分，樱井满脑子在琢磨自杀的女孩，等回过神来，才发现走廊的大门被紧紧锁着。
上了锈的大铜锁使得门缝能勉强透出一丝光来，光线的尽头是那片黑黝黝的小树林，樱井这才发觉自己无路可走，耳后突然传来极细的动静，他猛地回头，身后的走廊有一排浅浅的脚印。
是樱井自己踩过来的脚印。
这里似乎很久没人来过，四处落满了灰，隐约能听到从教学区传来若隐若现的人声，樱井下意识放轻了呼吸，身后的大门被风吹动，嘎吱两声轻响，在闷热的雨季发散着滚滚冷气。
樱井是笃定的无神论者，却也在这渗人的环境里冒出一脊冷汗，还好这走廊是笔直的，没有弯弯绕绕，樱井连忙大步踏出，火烧屁股的往前跑。
跑到楼梯才发现连这楼梯台阶都是覆着灰的，樱井一瞬间感觉连舌头都有些僵硬，他两级两级的大步跨着，在拐角处看到倚着墙的二宫。
二宫自然不知道自己此时在樱井眼中犹如神祗，他只看到新来的数学老师慌慌张张从被封起来的楼梯一路狂奔上来，如同一只受惊的仓鼠。
两人相对无言，樱井抓着扶手大口喘气，他努力想维持自己身为老师的尊严，抬起头才发现二宫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排斥。
这不像是一个学生看老师的表情。
“二……二宫同学，请问……这是哪里？”
二宫只侧了侧头，他只盯着樱井，表情里带上一层狐疑。
“……二宫同学？”樱井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我……迷了路……老师刚来……不是很熟悉这个学校……”
二宫仍不说话，他的眼睛防备软化了些许，自顾自的打量着樱井。
樱井觉得有些奇怪，他居然被一个小自己七岁的小子盯得手心冒汗。
“西区。”二宫突然开了口。
“啊？”樱井没反应过来。
二宫蹙眉：“这个楼梯下去，是西区。”
樱井连忙点头，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跑进了被封起来的校区。
二宫比樱井矮了半个头，脸色苍悴的如同白纸，神情却是警惕阴郁的，他单薄纤细的身体把白衬衫黑长裤穿的很有味道。
樱井不得不承认，若是早几年，他也许会第一眼喜欢上这个男孩。
二宫似乎身体抱恙，他不由自主的微微缩起身体，手掌揉着腹部，表情却没露出什么来。
“那个……二宫同学……”樱井指着肚子小声问道，“是胃痛吗？”
樱井突如其来的关心似乎让二宫很困扰，他不再给樱井任何反应，转过身快速走掉了。
回到办公室时藤原主任还在座位上打着电话，整间屋子因为早晨的事件显得更加沉闷，只剩下藤原强压怒火的声音。
是跟那些惹事学生家长通的电话。
大概是见识多了这种事情，家长们能推则推，主任吃了一鼻子灰，连赔偿款都要不回来。
野村捧了水杯准备上课，樱井记起下堂课是野村的，他背着藤原的电话小声的叫住了野村，把自己准备的胃药递了过去。
野村接过药盒，满脸不解：“嗯？怎么了？”
樱井低声道：“你们班的二宫同学好像不舒服，我这里正好有药，您带给他吧。”
他没注意野村的神情因为这句话而迅速变了颜色，那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，眼底浮起一层厚重的阴霾。
“对了，野村老师，这个……”樱井手忙脚乱的翻开班级册，翻到优木的照片问道，“我听班上的同学说……这个孩子……上个星期自杀了……能问一下具体的情况吗？”
野村紧紧捏着那盒胃药，他笑着道：“的确，这个事我忘记告诉樱井老师了，不过我这会要去上课，很抱歉了。”
“啊啊，没事，是我打扰了。”樱井连连点头让路，主任在远处咣当一声撂了电话，连带窗户都震动了一下。
几个犯事的学生被通通停课观察处理，主任在广播台再三强调了公共安全，粗糙的喇叭声在整个校园里一圈圈荡漾出去，莫名听得人喉头生痒。
下午没课，樱井中午便回了租房，他总共只收拾出来一个箱子，过去的东西扔了七七八八，没有人是裹步不前的，樱井将将意识到，留在原地的一直都只有自己。
他把所有的一切打包来了这座小城，反而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笼。
樱井房租划得痛快，房东把钥匙放在了楼下信箱，打开公寓门的那一刻，透过客厅巨大的玻璃窗看出去，可以俯瞰半个小城镇的风光。
不过这风光樱井欣赏不来，他向来恐高，不信任任何保护装置，更何况这看起脆弱无比的玻璃墙。
路过公告栏的时候樱井看了一眼物业信息登记，隔壁屋的房主姓大野，他联想到房东的忠告，对这个未来的邻居有一丝不好的印象。
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，樱井暂时未被安排教研任务，听校长的的意思，他是可以当个随心所欲的闲职。
樱井却天性不是个闲人，高中的数学教学对他来说算不上问题，将知识点系统的复习完也只用了两三个小时。
行李还放在玄关，樱井不想收拾，他在物业处敲定了打扫和做饭的阿姨，决心让自己的生活过得舒心一些。
室内明黄的灯光给了樱井从来到这座小城难得的温馨感，灰蓝色的天空慢慢黯淡下去，脚下的城市陆续点亮了灯光，没有东京的华灯初上，却也有小城独特的归属感，不远处的学校打开了大门，学生在人行道上三两成群，往家的方向移动着。
樱井趴在沙发上看完了教辅书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百无聊赖，他揉搓着手臂上的纹身，出神了片刻，认命的去玄关拖自己的行李。
打开箱子的同时樱井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，他想到房东说的隔壁吵架的夫妻，开门的手顿了顿，不知道该不该去多管闲事。
那撞击声又咚得响起，樱井听到两下用力的拍门声，他抬头去看猫眼，只来得及看到白色的衣角，衣服的主人似乎在地上被用力拖拽进了室内，对面虚掩的门在下一刻被猛地甩上。
随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传过来了，樱井在门口踌躇了半刻，又打开门凝神听了一会，空气安静得异常，刚刚那一幕如同莫名的幻觉。
樱井揉揉鼻尖，背光的走廊的有些冷得过分，他看着对面的门牌，思索了片刻，还是转身回了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