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佐佐幸平的死如同沉寂进一潭死水中,半点涟漪也不曾泛起。
警察署草草的结了案,整件事前因后果再鲜明不过,以故意杀人罪将他的父亲送上法庭,一审判了15年,也算是慰藉那小小的在天之灵。
樱井听到判决的那一刻不知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。
直到野村抬手拍了他的肩,樱井才将将回过神来,传达消息的人早就拔脚溜了出去,午休时空荡荡的办公室只剩樱井和野村两个人。
野村对樱井的出神报以理解的微笑,他点点头,替樱井接了一杯醒神的咖啡。
苦涩的香气成了这昏昏终日里唯一的点缀,樱井被这些廉价的速溶咖啡喝的愁眉苦脸,他呷下一口,满嘴都弥漫着难以下咽的酸苦。
野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极度体贴的人。
他瘦削凌厉的脸上无时无刻不带着笑,连生气都上扬着嘴角,若放在早几年,樱井一定是希望自己到了三十岁能成为这样的大人,可真是相处起来,这时时刻刻统一弧度的笑脸反而变得渗人了。
这雨季的天空终于肯在午后露出一丝微亮,学校的绿植被暴雨洗刷的油光发亮,雨水仍凝聚在校园的各个地方,连屋顶上都积了水,隐隐有渗着房屋下漏的趋势,将老式的房屋洇泽的充满水迹。
二宫在午饭时分一眼发现藏在楼梯拐角下配电箱里的小盒子。
这下至西区的楼梯鲜有人来,二宫把这里当成自己栖息的场所。
废弃的配电箱原本蒙了厚厚的灰尘,以至于将打开它的人的手印完整而清晰印在了上面。
二宫认出了这是樱井的手掌心,连同被碾破的伤口也一同印了出来。
少年人终究敌不过磨人的好奇心,二宫眨眨眼睛,他轻盈的越下台阶,用小指勾开配电箱锈迹斑斑的小门。
配电箱里的小盒子外裹了一层土黄色的包装纸,二宫翻过来,封口处的署名是一个大写的S。
里面的东西分量不重,晃起来能听见咚咚的声音,二宫蹙眉犹豫了半刻,还是撕开了外包装。
盒子里是个样式简单的手机,是女孩子常用的款式,略显小巧的机身可以轻易地滑进掌心。
二宫点开手机,屏幕上显示着一封未读来信。
“联系人里只有我的号码,摁通话键就可以直接拨通,如同下次遇到害怕的事,请不要再推开老师了。”
手指继续下滑,短信的最下面一段跟前面空了整整三大行。
“……随时都可以打,我会一直在的。”
啪嗒。
屋檐上摇摇欲坠的水珠终于落下,在积满雨水的灰色大地上绽开一朵无色的花。
二宫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,他将包装上的S字母撕下来,跟那天贴在手腕上的创口贴一起,小心地放进裤兜的深处。
彼时他跟樱井已经将近一周没有再单独见面,从那天之后,樱井仿佛在刻意避开二宫。
其实这刻意也谈不上,两人本来就交集甚少,只有樱井每天踏进教室,眼睛都要将二宫从头到脚的彻底扫上一遍。
二宫知道樱井的担心,他偶尔会在自己面色不好的时候冲那人微微摇头,示意他自己没事。
有什么东西在这日复一日的微小互动里开始慢慢发酵,二宫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隐隐开始有了对未来的期待。
樱井听见桌子上的手机嗡的一响,一串无署名的号码跃然于屏幕上。
“好。”
对方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的一个字,然而这一个字却让樱井从头皮都开始兴奋。
他竭力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在办公室跑上三圈大喊大叫的冲动,在控制不住的喜上眉梢之后猛地闷下一大口稍稍变凉的咖啡。
下午第一堂是野村的课,左排第三个座位空了一个人,这阴凉的雨季时常有人缺课,这个年纪的学生抵抗力仿佛出乎意料的差。
班上的学生对野村的喜爱其实并不亚于对樱井,高瘦优雅的男人站在讲台上,他看向二宫的眼睛总带着的笑意。
二宫不知道这笑意后的意味,他不敢在野村的课上埋头大睡,只能偏过头望向窗外一层不变的风景。
暗色的乌云缓慢而逐渐笼罩了学校上空,教室外的光线慢慢黯淡下来,黑板上的板书在昏暗中变得难以辨认。
“打开灯吧。”野村指了指坐着临近教室门的学生。
老式的日光灯在跳跃出光线的那一刻会伴随着细微的鸣动,这火花擦鸣的声音接连响起,教室的六盏灯一排接一排的被点亮。
最后一盏灯点亮的瞬间,凄厉又惊恐的尖叫在瞬间传遍了整个校园,这一声几乎是吵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学生。
二宫听到走廊上有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,连野村的呵斥也镇不住自己班上蠢蠢欲动的学生,有胆大的男生打开教室门探出头去,只看见人群密集的朝西区涌去。
尘封的教学楼是惨叫的源头。
上一次听到这声的惨叫,还是优木自杀的那天,漂亮的女孩在西区后小树林里摔得四肢扭曲。
二宫的心脏在这声惨叫里猛地沉了下去,他感到身体涌动的血液一波一波冲上大脑。
野村率先冲出教室,班上的学生跟着一窝蜂涌了出去,野村一路都在大喊注意安全。
他的高声警示在看到樱井的瞬间猝然嘘声,数以百计的人群此时寂静的落针可闻。
樱井几乎半边身子都浸在了血里,苍白的脸上印着无数血手印,连眼睛都染上了猩红的血色。
他弓着身子,背脊的骨头似乎要穿破那层薄薄的衬衣,在众人的目光下不可抑制地剧烈的发着抖。
二宫拼命拨开面前高个子的男生,他用力踮起脚,看到樱井怀里抱着的毫无血色的女孩。
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的人,脸色会青白的几乎如同透明的薄纸,樱井徒劳的用手去捂住女孩喉咙撕裂的伤口,被割断的大动脉以疯狂的趋势喷着血沫。
女孩的脸色已经青白透明,她紧紧抓着樱井的手,身体还有微微的抽动,血液却差不多要流干了。
“不是……”
女孩喉间可怖的伤口让她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,她张大嘴巴,曾经稚亮的眼睛盯着野村,用自己生命最后的力气来保护樱井翔。
“……不是……樱井老师……”
樱井的眼泪随着这句话猝然决堤,他发了疯般去捂女孩喉咙的伤口,发出野兽负伤般的哀鸣与咆哮。
死去的女孩正是那天塞给樱井创口贴的学生,加藤葵。
她似乎总是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,扎着马尾也要在脸颊旁留下微卷的一搓,早上见到樱井的时候,还扬着笑脸跟他远远打了招呼。
前几天这孩子说自己有了麻烦的事,她在下课时分拦住了樱井,问老师可不可以留下联系方式。
樱井以为这是女孩常用的搭讪方式,他笑着摇摇头,任由对方原地闹着跺脚,最后还是不得以交出了电话号码。
他在收到二宫的短信后捧着手机对着那个好字看了半天,加藤葵的电话便猝不及防地拨了进来。
樱井不知道这是为他而设陷阱,他飞奔着跑向荒旧的西区。
他身后的乌云在头顶缓慢凝聚,灰暗的阴影沿着奔跑的足迹逐渐笼罩整个校园。
天色将暗,暴雨就要来临,街上没带伞的行人加快脚步,鞋跟用力踏过这片灰扑扑的大地。
脚下的积水倒映出灰色的天空,天地如同灰色荒野,看不见一丝光亮。
我原本……是想甜一章的……(ಥ_ಥ)